当千年古刹的晨钟被扫码支付的提示音盖过,当武僧表演的欢呼声压过诵经声,少林寺早已不是课本里那个禅宗祖庭。直到十六天前,释印乐踩着晨露走进山门,这个被商业化缠成利益绣球的地方,突然有了撕裂茧房的响动。
没人能预见到这场风暴会如此迅速地到来。当前任方丈的争议仍在持续时,这位60岁的僧侣已经关闭了12家挂有少林寺特许经营权的商店,并将财务账簿公开展示在公众面前,甚至公开宣布:三年之后,门票的售价将降至30元。一旦这一消息传出,景区的入口处就有人打碎了计算器——那些依靠香火摊位和武术周边年收入高达百万的商家,都觉得整个景区都崩溃了;有些资深的僧侣触摸着斑驳陆离的殿柱,眼睛泛红,他们表示,他们终于有机会在凌晨四点钟听到真实的钟声,而不是听到导游用喇叭大声要求收费20。
展开剩余83%释印乐并不是在第一天就进行这种触怒他人的行为。在他16岁的时候,他带着帆布包来到少林寺做义工,当人们注视着方丈袈裟上的金线时,他正蹲在菜地里数着白菜。当有朝圣者询问他何时有机会成为一名大和尚时,他擦去额头的汗水,笑着回应:如果能将这片土地上的蔬菜种植得好,那就已经很好了。这样的笑容,已经持续了超过三十年的时间。在2003年被调派到白马寺的时候,那个地方与破败的庙宇相比,并没有太大的差异。
在寒冷的冬季,雪覆盖了他的膝盖,他和他的僧侣们在田野中播种麦子,他们的手掌因寒冷而裂开,就像老树皮一样,血珠在雪中滴落,形成了一片片鲜艳的小红花。当有人建议他向政府请求资金进行修缮时,他摇了摇头,表示:出家之人的双手,本应沾染泥土。后来,他驾驶推土机翻地的照片被广泛传播,虽然有人戏称方丈变成了农机手,但他在日记中却写下了:土地不会欺负人,播种什么就收获什么。
这种坚持己见的性格,在2012年白马寺的收入急剧下降时显得尤为固执。那一年,香客的数量减少了三成,尽管有人建议模仿其他寺庙进行禅修体验营来筹集资金,但他选择将有限的资金的一半分给了山区的学校。与佛前的灯相比,孩子桌上的灯显得不那么明亮。这句话被村里的居民铭记了超过十年,直至今日,仍有老年人带着他们自己种植的红薯前往白马寺,声称要留给印乐师父保存。在2021年的河南大雨中,他携带僧侣和救生圈冲入了洪水之中。有些人在网络上对此进行了视频拍摄,而配文和尚也在追星。看到这一幕,他建议删除,因为救人是最重要的。在那特定的日子里,白马寺的仓库里几乎空了200万的物资流账,但我清楚地记得,没有一笔功德箱的收入混入其中。
这一次的紧急任务,更像是一次缺乏剧本的逆行行动。少林寺的水域实在是太深了——最近的数据表明,少林寺的年度门票收益大约为1.4亿元,由商铺的租金和香火的分成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利润网络,甚至连卖水的人都知道这里的石头有赚钱的能力。释印乐刚开始就切断了十二个利益链条,并宣布门票将被砍掉三年半,这无异于在热油锅中泼冷水。有些人找到了他十年前用布鞋驾驶拖拉机的照片,认为他对作秀上瘾;还有些人挖掘出他与女演员的合照(后来确认是公益活动的抓拍),嘲笑和尚也沉迷于流量。然而,白马寺附近的村民并不同意,老妇人拿着他以前分配的麦种袋子去村委会质问:当别人为我们修建水渠时,你们在哪里?
在寺庙内部,变化是可以用裸眼观察到的。游客中心的开光手串的柜台已经被移除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满清水的粗瓷碗;武僧们已不再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势,而是选择在清晨的阳光下骑马行走,而他们的手机则被锁在库房的铁盒中;后厨的厨师开始开垦土地,并表示未来不再需要购买青菜。一些游客抱怨连一瓶矿泉水都买不到,但当看到僧侣弯腰除草时,他们默默地收起了准备投诉的手机。这样的变化背后反映了每日收入下降200万的痛苦,同时也代表了禅宗道场千年的价值重新回归。
官方媒体所说的“点亮现代人心灯塔”这句话,实际上意义深远。这座灯塔所照亮的并非少林寺,而是我们内心深处那块不太清晰的区域——我们一方面批评其商业无底线,另一方面又无法控制自己为网红寺庙买单;我们怀念过去的清修工作,但又担心可能失去了必要的便利设备;我们期望有人坚守传统,但又对这个时代的真正和尚感到疑惑。释印乐之所以珍贵,可能是因为他对这些困扰置之不理。他仍然是在凌晨四点钟醒来,敲响钟声,念诵经文,随后前往菜地。当有人询问他是否害怕被驱逐时,他指向殿角的青苔说:如果石头上有草生长,那就意味着这里可以深深扎根。
目前的少林寺就像是一个正在接受药物治疗的创伤,尽管疼痛,但已经存在愈合的机会。那批离去的武僧,可能怀念的是商业活动带给他们的轻松时光;那些留下来的老僧侣,他们坚守的是古老的教诲:一天不做,一天不食。对于我们这群旁观者来说,比起预测最终结果,更好的做法是思考:当我们抱怨社会风气逐渐恶化时,是否也在寻找一个像释印乐那样,有勇气将初衷作为武器的人?
尽管十六天的变化无法掀起千年的巨浪,但它仍能使水底的泥沙稍作移动。释印乐的手中并没有权杖,他只持有一把锄头和一串佛珠。关于他是否能够将少林寺从一个商业帝国恢复为禅宗的祖庭,目前尚无确切答案。然而,他至少向我们揭示了一个事实:除了追求流量和利益,还有人坚信只要种植瓜就能收获瓜;除了热搜榜和热卖商品,还有人坚守着清晨的钟声和傍晚的鼓声。也许这次的逆境最后会被现实的残酷打磨得一干二净,但只要这十六天的持续火花不被熄灭,总会有人铭记:寺庙应当散发出香火的气息,而非铜的气味。
就像村口老人说的:路是一步步走的,佛是一炷炷拜的。至于结果,交给青砖上的苔藓,交给菜地里的露水,交给愿意等一等的时间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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